四個角度看996 (高天佑)

本文作者高天佑，為《信報》撰寫專欄「新聞點評」，此為節錄版本，原文請按此

「996」這3個數目字最近在內地掀起激辯，所涉意思是有些打工仔朝九晚九，每周返工六日，最惹火是阿里巴巴老闆馬雲也插把口，聲稱「996是修來的福報」，予人感覺似在說「瞓劏房是祖上積德」。然而認真來看，正反雙方只是着眼點不同，普羅大眾關心勞工保障，馬雲則談論自我追求，兩者未必有矛盾。

近日996備受關注，源於有程式員（programmer）在網上提出一個996.ICU專案，謔稱IT從業員長期加班，恐怕很快被送進ICU急症室，嚴重者更可能暴斃。的確，996近年在科網業界最普遍，尤其是阿里、騰訊（00700）、京東、華為這些著名巨企，996不但成為常態，而且是「最低消費」，若能在夜晚9點下班已經算幸運；而有關企業的高層卻常以此自豪，時不時在社交網站貼出自己辦公樓凌晨時分燈火通明的照片，顯示同事們有多搏命。

在上班族講求生活質素的年代，996明顯充滿爭議，一來打工仔如此長時間工作，令人擔心他們的身體和心理健康以至家庭生活受損害。二來內地《勞動法》明文規定，「中國實行勞動者每日工作時間不超過8小時、平均每周工作時間不超過44小時的工時制度……用人單位由於生產經營需要，經與工會和勞動者協商後可以延長工作時間，一般每日不得超過1小時；因特殊原因需要延長工作時間的，在保障勞動者身體健康的條件下延長工作時間每日不得超過3小時，但是每月不得超過36小時。」

馬雲12小時工作言論惹火

換言之，企業要求員工996除了似乎不人道，更涉嫌違反國家法律，事關996等於每周加班28小時，每月逾100小時，遠超過《勞動法》規定的每月36小時上限。當然，這種法律充滿灰色地帶，例如員工若「自願」加班，政府通常不會強行嚴厲執法。不過無論如何，大多數人對於996的看法都偏向負面。

火上加油的是，馬雲在阿里內部發表文章，聲言「能做996是一種巨大的福氣，很多公司、很多人想996都沒有機會……你不付出超越別人的努力和時間，你怎麼能夠實現你想要的成功……這世界上每天工作12小時、13小時的人很多」，他又透露自己長期是12×12（每年12個月，每日工作12小時）以上，「加入阿里，你要做好準備一天12個小時」，「如果你熱愛（自己的工作），其實12個小時不算太長。」

AI當道 朝九晚五不合時

對此問題，筆者認為應該分為四個層面討論。首先暫時撇開996不談，實情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模式已不合時宜，尤其是機械人和人工智能正在取代部分製造業工人、客戶服務員、廚師等工種，剩下的職位大多講求專業判斷、創意或人際溝通，績效不再跟工作時間高度掛鈎，好像畫家或導演創出精采作品，醫生妙手救人，經紀促成「大刁」，誰管他們背後花了幾天抑或幾年時間。

其次，單看科網行業，996無疑是大勢所趨，事關這門生意高度talent-intensive兼且窗口期極短，舉例而言，當一家科企發現了新趨勢，最佳戰略當然是立刻召集全公司精英團隊，用最短時間研發出最佳的產品打入市場，務求比競爭對手快半步、勝一籌，有需要的話更不惜踩盡油167，皆因產品的第一和第二名日後價值差距可能以千億元計，最佳典範是騰訊當年的QQ和微信。因此996並非中國獨有，Google、Apple、Tesla等美國科企同樣具類似加班文化，特別是處於騰飛階段，團隊自有一股動力全速開快車趕工。

把對的人放在對的位置

第三，就算大夥兒多勞多得，身為老闆，996理應「宜做不宜講」，所以馬雲今次肯定失言，起碼待至自己今年9月退休後才大談這種「人生哲理」。而996也不應在全公司實行，只宜集中於負責進攻的關鍵部門和精英團隊，那些會計及HR等講求穩健的後勤部門，可恰當地維持較為傳統的工時，簡言之，是把對的人放在對的位置。正如馬雲指出，讓自願996的人去996，方可產生化學效應，發揮最大效益，當然同時要給予他們充分回報和激勵。

最後，從每個打工仔、創業者或自由工作者自身角度看，所謂「人各有志」，關鍵是認清楚自己追尋什麼，以及須付的代價。再引馬雲的理論，一個人若愛自己的事業，工作等於享受，24小時也太短，儘管這種「投身所愛」的幸運兒從來屬少數。或者有些人的目標是賺錢，雖不太熱愛工作，仍願996以追求鈔票，那亦算一場明買明賣，無可怨。

相反，很多人珍視work-life balance、陪伴家人和個人興趣，不願為了事業或金錢而996賣命，則應該選擇適合自己的行業和崗位，向996說886「拜拜囉」。又有些人獨具天賦，每日工作短時間便能兼顧事業和家庭，還有餘暇遊山玩水搜尋美食享受生活，這當然完美。一個足夠自由、開放、富庶和溫柔的社會，最好的是能予人自由選擇，各自追求頭上一片天。

(編者按：高天佑著作《中產必須死》現已發售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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